阳台上有猫

【方绪白川】举火(下)

*OOC

【三】

白川没有再联系方绪。不知道是没有那种需要,还是忙得忘记了。

方绪不觉得意外。已经知道了白川的工作,他想要联系白川不要太容易。但是他没有。如果对方不想打破某种界限,那他理应表示尊重,哪怕算是出于兑现自己“活好、不粘人”的承诺呢。

他想,他们大抵是不会见面了。

 

不知道洗了多少水的半旧T恤、松松垮垮的运动短裤、跑起来啪嗒啪嗒响的蓝拖鞋。手指勾着钥匙串,还提溜着半个西瓜。头发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短了一点,还微微潮湿着,可能刚冲过澡。在溽热的夏天里带着一点寻常的消暑气息。仿佛刚才爆喝一声“住手,警察”驱散一堆人的那个不是他一样。

这人还真是,每次见面都像换了个人。看来摸进酒吧那次,他还真是花了心思尽力而为捯饬过的。

方绪想到这个,嘴角不由得勾起,然后就嘶了一声,那点微末的笑意沉了下去。他走过去,带着点暴躁,闷声不吭地扒拉掉白川正举着电话的手。

白川敏捷地抓住自己差点被弄掉的手机,冲店老板摇头,示意没什么大事。“什么意思?这次也不报案?”他没有发怒,而是淡淡地问道。

“报个屁。”方绪摸了摸嘴角,挺憋屈地说,“我先动的手。”

白川愣了一下,噗嗤一笑。

方绪翻了翻眼睛。

“你怎么……?”白川坐下来,语气寻常到像是和初中同学久别重逢打听近况,“怎么了这是?”他一边问,一边还歪过头看了看方绪堪称精彩的脸,真心实意地惊诧道,“看不出来,您还能打架呢。”

方绪把头往边上一撇,躲开他的目光,像是没听见问话一样,伸长胳膊去够桌上硕果仅存的一瓶啤酒。然后被按住了手。

白川把酒瓶子拿远了一些。在方绪身边坐下,随手把那半个西瓜扔进方绪怀里。

方绪缓缓低头,和被剖开的西瓜面面相觑。现在的西瓜都圆的这么周正吗。方绪漫无目的地想。然后他转头去看白川。白川在看电视。

“里面有勺子。”白川没看他,盯着电视说,“老板送的。正好给你醒醒酒…”

方绪突然把西瓜掏出来推给他,低头,对着打开的袋子吐的天昏地暗,根本顾不上说话。白川叹了口气,回身从桌上找餐巾纸,递给方绪的时候被嫌弃地推开了。白川这才注意到手里的纸巾在混乱中粘上了一点菜油。

“老板,麻烦拿点干净的纸来。”白川无奈地喊了一声。

一起拿来的,还有一杯清水。“小白,这你朋友啊。”老板问了一句。“年轻人哦,不要随便打架的。这拦都拦不住。”

“嗯,我朋友。心情不好。”白川很是自然地编排道。“可能是失恋了。”

纯属栽赃陷害。可能还有点打击报复的意思。

方绪弓着腰,于百忙之中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看,还不让说。”白川直接就帮他坐实了。

老板笑笑走开了。

“咱不是不熟吗。”方绪吐完了,觉得好受了许多,也有了点较劲的精神头。从白川手里接过杯子,喝了几口下去。他含着满口水,在嘴里左右晃荡着,脸颊鼓鼓的。

白川伸手在他腮帮子上捏了一把。捏红了一小块皮肤。

方绪顶着那个红点,低下头把水小心地吐进袋子里。然后皱着鼻子把袋子扎起来。

白川体贴地问道,“用不用再给你找个袋子?”

方绪瞪他一眼。白川笑笑,从他手里把东西拿去丢掉,然后走回来捅捅他肩膀,“走啊。带你去诊所看看伤。”白川看了看天色,大约还来得及。

方绪默默摇头。白川在他身边坐下,过了一会儿,问道,“那送你回家啊?”

方绪反倒起了身,晃了一下,不太情愿地借着白川的肩膀扶稳,简短地拒绝,“不用。”

“那你去哪。给你叫车。”白川说。

“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方绪烦躁地说,“这片归你管啊?我记得这不是你片区啊。”他脚步不太稳当向着老板走过去,从兜里掏出钱包,拽出里面所有的现金,递给老板,“不好意思,打扰你做生意了,这是赔偿。”

“这,不用了吧,也没太大损失。你又是小白的朋友,这邻里邻居的……”老板没接,看了看他,探头去看他身后的白川,有点为难。

方绪脸色不太好看,正要把钱硬塞过去。白川起身过来,按住他的手,拿过那沓钞票,回头看了看一地的狼藉,从里面数了几张,递了过去,“他招的事儿,他赔是应该的。收着吧。够吧。”

“够够够。”老板连忙说,“太多了其实。”

白川点点头,把剩下的钱放回钱包,在方绪那件时尚设计的西装外套上摸了个空,只好又给他塞回裤兜里。方绪低头看了一眼,没吭声,放好之后抬腿就走。

“你干嘛去。”白川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眼看着前面就是巷子口,终于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

“回酒吧。”知道后面的脚步声始终跟着他,方绪不耐烦地回答。

白川的脚步停了。犹豫片刻,他说得很慢但很清晰地问方绪。“那你要不要,去我家。”

 

于是两个人又往回走。路过烧烤摊的时候,白川终于想起他还有半个西瓜没拿。抱在怀里,看着方绪又和老板买了一打啤酒,他没有阻止。

白川的家在附近一个老旧小区,临街,没有围栏,沿着外面的绿化带就能长驱直入。旁边就是本地的一所知名高校。这片应该是最早的家属区。

小区里面比外面凉爽。楼下坐着很多消暑的老人和玩耍的小孩。

花坛里有种了很多年的树和在夏日里迎着日头疯长的草木。还有居民种下的蔬菜和各种奇奇怪怪的植物,大抵都是能吃的。

白川带着他往里走,一路上打了无数个招呼。方绪跟在他后面,顶着脸上的伤痕,拎着他的啤酒。嘴角丝丝地疼。白川的这些熟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闲适而关切地发表问题和议论,“小白,这你朋友啊。”“啊呦,小伙子挺靓的嘛。”“感情好,不要打架啊。”“我们小白要多交朋友呀……”

方绪听着白川耐心地把这些七零八碎的问题一个个应付过去,“嗯,朋友,好久不见了。刚从外地回来。”“我们没打架……”“和别人有点小摩擦……”方绪只觉得脑袋嗡嗡响,血直往脑子里冲,他尽量不留痕迹地往白川后面躲去。

白川不经意地回头,才发现方绪一脸不自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旁边走到他身后去了。他一指身后尴尬到近乎惊慌、仿佛一只鸭崽不小心掉进鸡窝里的方绪,忍着笑对邻居解释道,“打架输掉,害臊了。”不得不说,他戳中了部分真相,方绪骤红的脸顿时让大家原谅了他的一言不发。

邻居们只觉得新奇,却没有人觉得不同寻常。就好像白川带着一个挂彩的陌生人回家就和从小区里捡回去一只乱窜的、花里胡哨的野猫一样再正常不过、甚至有点喜闻乐见。

“你是不是不怎么带人回家啊。”他们终于穿出了层出不穷的问候,走到楼下,一路沉默着看着白川编故事的方绪终于甩脱了那层尴尬,看着白川一只手托着西瓜,一只手艰难地把钥匙挑出来,恼羞成怒下说出的话带着点冷嘲热讽,“你很孤僻吗?”

他这么狼狈。其实没有太多地方可去。被白川收留。可能会发生点什么。可他就是忍不住要刺一下白川。仿佛是对他之前无动于衷的报复。

白川一愣。他的眉头缓缓地皱起来,好像经这么一提醒,才后知后觉他和方绪其实还算不上很熟。可他不想放任方绪乱跑,嘴角动了动,带着点迟疑,商量道,“你要是不愿意…”

然后他没有说完,垂下眼睛,转而小声呛了一句,“你管不着。”

门打开了。他把着门等着方绪迈步。

他的反应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取悦了方绪,可能是白川这种静候的姿态终于让他找回了两个人之中的那点掌控力。而且他好像挨了怼才觉得舒坦,那点莫名的敌意消散了。他反而催促起白川来,“快走,我饿了。靠,这楼梯怎么这么窄……”

白川搞不懂他。只好把一切闹不明白的事通通归结于酒精作用。

 

房间里很干净。带着陈旧的痕迹,但收拾得很利索。坪数不大,老式格局,胜在南北通透,采光很好。

主人的生活显然缺乏规律,阳台上皱巴到奄奄一息的植物就足以证明。方绪无语地看着花盆下面溢出来的水渍。可能是白川出门之前浇的,因为土太干,渗的很彻底。他差点踩进水坑。

陈设挺有年代感的,像是九十年代的遗留。方绪奇怪地发现,很多东西显然不属于白川,却占据着房间里大多数的地方。它们大多保持着干净的状态,至少享受着虽不定期但绝不怠惰的打扫待遇。方绪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把被动过的东西一件件放回原位的白川,猛醒到怪异之处在哪了。

白川可能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却生活在一个暮气沉沉的空间里。

高高的深色木制柜子沉默地立在那里。奖状和照片可以追溯到小学时代。然后到白川穿上警服的时候,戛然而止。方绪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觉得白川那时候应该还是在学校。照片的背景他认出来是某个对口大学的研究生校区。可是再后来的信息就没有了。可能是摆下这些的人不在了,而白川自己,没有摆上后来的照片和奖状。

整个房子普通的老旧、稳重,循规蹈矩到近乎沉闷。白川可能是整个空间里唯一出格、或者说曾经表露过一点出格意图的存在了。

方绪似乎明白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白川那种相对于周围人身上的异样感来自于何处了。也知道了白川那晚为什么要给自己不多不少的钱作为了结。不给钱,容易让人误会存在关系延续的可能;给太多,容易招惹纠缠。所以只好遵循礼数一样地给方绪留了笔通常的礼金数目。

他从来没有越过雷池,连向另一个世界投注好奇的目光,都自觉像是做了错事。屋子里已经没有别人能留下痕迹了。可真正束缚起他的东西,已经从方绪看不见的过去作为起点,绵延生长到他的内心。

他近乎刻板地维持着这种秩序。明知道自己没时间也不喜欢养花,却还是要在阳台里放上植物。屋子的角落里,蹲着一堆摞起来的各式各样的空花盆。像是某种沉默的遗留。因为从小到大,恐怕在白川的认知里,阳台里就应该摆上花盆。

如果那点出格的地方,自生长之日起就注定在严格的教育和近乎封闭的小世界里不能被接纳所以无从言说,在管束着他的力量消失之后,便只能延伸着旧迹,在周遭不息的流水中,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

“难怪你单身。”方绪不小心低声说了出来。他的心脏抽疼了一下。为在楼下无心之中刺了白川那句,感受到一点迟来却鲜明的愧疚。可现在出口的这句不管怎么听,也还是带着点贬抑的味道。

好在白川没在意。一半是默认,一半是体谅。他不知道方绪在研究他,只是在想没有人挨揍了心情会好。他宽容地笑笑。去给方绪煮吃的。

方绪对着那碗含盐量和添加剂同步超标的玩意皱眉。最后挑挑拣拣地就着上面的荷包蛋吃了几筷子。白川接过去,没说什么,把剩下的大半碗吃完了。然后他开始收拾,方绪也跟在后面,靠在厨房门口看着白川挽起袖子刷锅洗碗,这才发现白川其实只煮了一碗面,可能是吃过了,也可能是不想吃。但他没有多问。他看着白川在水龙头下冲干净手上的泡沫,问道,“我能在你家洗个澡吗?”

两个人有了短暂的对视。

白川低下头,把碗放进柜子。“行啊。”他说。“去吧,换洗衣服和毛巾我一会儿给你放外面。有新的。”

方绪趿拉着拖鞋去了卫生间。进去不到一秒,又捂着鼻子,大步倒退着出来。

“白川,”他声音发闷,好像也很不习惯叫白川的名字,“你家马桶是堵了吗?”

“没有。”白川啊了一声,“我忘了,下午去了个现场,衣服扔进盆里了,还没洗。你要是觉得有味道的话,就拿出来。”

方绪站在卫生间门口,没有动,带着点为难看着他。

“不是你想的那个现场。”白川走过来,静静地说。撒了个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谎。

白川推开方绪,走过去,把那个盆端到阳台上。他这时才看见那摊水渍。他沉默地盯着看了一会儿,似乎指望着自己的目光能够把它烘干。最后他没有管,回到卫生间洗手。

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在水流声的伴奏下,低声问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此时又抱着胳膊回到门口的方绪,“你还洗吗。”

方绪的眼睛在那个不算宽敞的空间里转了转。最后又转回到已经冲了半天手的白川身上。

“洗啊,”他下定决心般说道。然后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他的声音是带着某种诱哄意味的请求,“陪陪我呗?”在白川的沉默中,他走过去,从白川身后,将那件因为洗了太多次变得柔软松垮的布料卷了上去。

 

汗还在顺着胸口滑下。

白川从方绪那里扯过一点被子,盖住。他点起一支烟,靠在床边抽。

“我说,你这样,让我有种错觉。”方绪扶着他的肩膀,坐到他身边,抱怨道。

“嗯?”白川在轻飘飘的烟雾中发出含糊的鼻音。

“…搞得好像咱俩位置反了。”

白川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象征性地笑了一下,然后对着方绪挑起一边眉毛,“要不试试?”

挑衅意味过于浓重。方绪抽动了下继被打破了之后又被咬的不轻的嘴角,含义不明地哼了一声。他认为白川纯属虚张声势。这次明明是在他家里,是一个比起方绪那里更加隐蔽更加熟悉的环境,白川却紧张得多。好在方绪有足够的耐心。不然他们要么得中途放弃,要么很有些连夜找诊所的必要。

所以他用鼻子又对着白川哼了一声,然后越过他的肩头,从白川的指间抽走还剩了大半的香烟。白川顺从地由着他拿走,只是嘱咐道,“别弄床单上。”

方绪抽了一口,立刻就呛住了。过于粗糙而浓烈的烟草气息,对于方少爷来说是因为廉价而十分陌生的味道。

白川啧了一声。从他手里又把烟拿了回去,小心拂掉抖在被单上的烟灰。自己继续抽了起来。

方绪实在懒得起身去拿自己的烟,伸手又要去抢白川那支。这次白川没有依着他。顺势把手举远了些。

正好。

方绪按住他肩膀,低头从他嘴里尝到了柔和下来的廉价烟草味。

白川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索取这点新奇的味道。直到被烧了手。

方绪看着白川带着一点烦躁,在烟灰缸里掸掉过长的灰烬。“我觉得,你应该谢谢我。”

白川正把剩下的一截放回嘴里,停住了动作, 淡淡地嘲道,“谢谢方少爷让我这家传的老破小蓬荜生辉?”

方绪白了他一眼。

“谢谢我给了你一个老房子着火的机会。”他意有所指地说道。这无疑是一个暗示。但同时也有着其他的意味。

“是得注意消防安全。”白所一脸伟光正地回答。然后他在方绪挫败到无语的表情中轻轻笑了起来。

白川其实听懂了含着邀请意味的那一层。他有始有终地抽完那支烟,将烟头仔细按灭在烟灰缸里。给自己留足时间思考。

最后他表情寡淡地转头看着方绪,对他招招手。方绪沉默而疑惑地靠近他。白川突然勾起嘴角,在方绪的注视中,将含着的最后一口烟雾吐成一个大大烟圈,吹在方绪脸上。烟雾很快散开,方绪漂亮的五官轮廓变得模糊。然后白川听见他在后面咳得惊天动地。

白川有些恶劣地笑了起来,一瞬间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少年。就那么一瞬间。

“谁知道烧不烧的起来呢。”他喃喃自语道。

在没听清他说什么的方绪挥散烟雾、发出疑问之前,他吻了上去。

 

END

会有一点同样设定下的小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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